因政策限制,讓香港這一曾為境外廢料進入內地的中轉站,正面臨著更為迫切的“廢料圍城”威脅。
香港公共回收網絡還未完善,特區(qū)政府應與回收業(yè)界共同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回收網絡:由小型公司收集廢塑料品,有足夠資本和場地空間的大公司進行技術升級,負責將回收來的塑料造成顆粒原材料。
從2017年10月起的每月首個周六,雋成發(fā)展有限公司(以下簡稱“雋成”)的創(chuàng)始人黃穎灝都會派貨車到香港西貢區(qū)的萬宜游樂場附近,收集由西貢民間團體“西貢之友”和“貢想”回收來的塑料廢棄物??墒切〔迩粩?,不但車位難找,回收活動還因“擾民”被投訴。
長期以來,香港的廢塑料回收率都徘徊在低位。根據(jù)香港環(huán)境保護署(以下簡稱“香港環(huán)保署”)發(fā)布的數(shù)據(jù),2016年廢塑料回收率僅為14%。
而2017年7月內地進一步收緊了進口廢料的政策限制,讓香港這一曾為境外廢料進入內地的中轉站,面臨著更為迫切的“廢料圍城”困擾。
不少民間團體及人士自發(fā)組織、聯(lián)結,希望通過自己的行動感染到更多的市民參與到廢塑料回收行列中,也希冀于當?shù)仄髽I(yè)、政府部門能有更多的作為。
“廢膠圍城”
時隔半年,香港浸會大學生物資源與農業(yè)研究所教授黃煥忠及其研究團隊嘗試與此前接受調查的205家香港廢物回收商聯(lián)系時,卻發(fā)現(xiàn)多家已經倒閉了。直接的誘因是內地收緊了回收物料進口政策。
2017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(fā)了《禁止洋垃圾入境推進固體廢物進口管理制度改革實施方案》,要求2017年年底前,禁止進口來自生活源的廢塑料、未經分揀的廢紙等24類固體廢物。這項新政的出臺,意味著今后香港廢塑料要造成膠粒原材料,才能出口到內地。
黃煥忠告訴南方周末,香港回收商在整個全球回收鏈條中處于最基礎的環(huán)節(jié),“就像是一個收買佬,不是回收再造業(yè)”,大部分廢塑料回收商只有一臺壓縮機,將從外國收來的廢塑料物打包后,就直接轉運、賣給中國內地或東南亞等地的回收再造商。
回收業(yè)的技術水平低下,也導致香港在塑料等垃圾處理上過度對外依賴。根據(jù)香港環(huán)保署公布的數(shù)據(jù),2016年通過香港的廢物回收系統(tǒng)收集來的塑料量約為12.59萬噸,其中被運往內地及其他國家循環(huán)再造的比例高達94%。
內地此番收緊回收物料進口政策,猶如斷了大部分香港廢塑料回收商的出路,停收廢塑料成為了他們的無奈之舉。香港環(huán)保團體“綠惜地球”2017年12月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,香港環(huán)保署回收名錄里的74家回收商中,只有12家回收商仍愿意回收1號和2號塑料,但要求客戶自行運輸,或支付運費,否則不會回收。
回收商停收廢塑料,就意味著香港絕大部分可回收的塑料廢品將被運往堆填區(qū)。根據(jù)香港環(huán)保署2017年12月公布的《香港固體廢物監(jiān)察報告》,2016年塑膠回收物料的回收率僅14%,雖然較2015年的11%有所回升,但仍遠低于金屬(91%)和紙類(50%)的回收率。
有媒體分析稱,香港每天棄置堆填區(qū)的廢塑料高達2132噸,相當于約400只非洲象的重量。而香港上世紀90年代啟用的3個堆填區(qū)也面臨著在2020年前相繼飽和的困境。
2013年中國內地發(fā)起過“綠籬行動”,禁止進口不潔廢塑料和其他“有毒”垃圾,就已經對香港廢塑料回收商造成沖擊。新政策出臺后,要求廢塑料回收商具備分揀、造粒的技術水平,不少回收商因無法承擔購置新設備的成本,望而卻步。
香港三色回收桶經常出現(xiàn)滿溢的情況。(王文粵/圖)
為了解決困境,由香港環(huán)保署成立的回收基金預留出2000萬港元(約合人民幣1601.6萬元),以配對模式資助回收商購買包括塑料分揀機、塑料瓶標簽和瓶蓋去除機、清洗機、烘干機及造粒機等5種設備,獲批上限100萬港元。
香港環(huán)保廢料再造業(yè)總會會長劉耀成曾向媒體透露,全香港的回收業(yè)界目前僅有10家公司買了造粒機,加上正申請引入的數(shù)目,短期內最多可增加至20臺,日均廢塑料處理量有望達400噸。但這對“廢膠圍城”的困局仍是杯水車薪。
黃煥忠告訴南方周末,回收基金能幫助小型回收商來建立技術能力,但如果回收塑料是虧本生意,買機器也解決不了生存的問題。
“人工貴,地租高,物流貴。所有因素加起來,就導致香港的處境十分尷尬?!秉S穎灝說,與內地同行相比,香港回收業(yè)承受著相當大的成本壓力。
香港環(huán)保署發(fā)言人在給南方周末的書面回復中,也指出了同樣的問題,“廢塑膠體積大,密度低,令運輸成本增加影響其出路”。此外,自2014年起原油價格持續(xù)下跌,塑料生產成本隨之降低,也間接拖累了塑料回收物料的貨值,導致回收商利潤空間進一步壓縮。
在黃煥忠看來,廢塑料不是一件貨品,而是一件廢品,政府有責任來處理?;厥丈淌占瘡U塑料并造成可出售原材料的過程,實質上是在幫政府處理了社會中的廢品,政府理應將處理費用支付給回收商,讓他們能夠生存下去。否則,在完全市場化的過程中,毫無成本優(yōu)勢的香港回收商將逐漸倒閉。
黃煥忠還認為,特區(qū)政府應盡快落實垃圾收費計劃,并推動制定生產者責任制,并將塑料垃圾處理費用轉移支付給回收商。
社會組織的應對之策
周五上午9時,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的員工相互協(xié)作,將裝滿廢塑料的黑色塑料袋,一袋袋從中心內傳遞到街邊,如同一條流水線。不到80平方米的兩米高地鋪內,有近1/4的空間都堆放著這些黑塑料袋。
每個周五,雋成都派壓縮車前來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收集他們回收來的廢塑料,再運往廢塑料處理企業(yè)“利之港有限公司”(以下簡稱“利之港”)進行分揀、造粒。
半小時后,1.45噸的廢塑料都被裝入了壓縮車。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項目主管何其強告訴南方周末,這周的量不算大,最高峰時曾經達到兩噸,過道都會堆滿。
由東九龍居民委員會有限公司于2013年5月開辦的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,是香港近20所環(huán)境及自然保育基金社區(qū)回收中心的其中一所。2015年何其強進入該中心工作時,每個月收來的廢塑料重量為4噸。后來有回收商愿意出壓縮車來處理,每周都能騰出新的空間裝回收物料,月均廢塑料回收量增至6噸。
2017年4月經雋成牽線與“利之港”合作后,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的月均廢塑料處理量達到了10噸。在實現(xiàn)電子分揀處理之前,員工需要在面前放著9個袋子,手工分揀廢塑料。而現(xiàn)在只要放4個袋子就足夠了,分別裝膠瓶、雜膠、膠袋膠膜和水果網。
位于新界屯門龍鼓上灘的“利之港”擁有香港目前唯一一臺自動化分揀機,以及造粒機和打包機等設備,每天廢塑料處理量可達40噸。但可惜的是,由于香港的物流和前線回收人力成本都較高,這家香港本地企業(yè)大多進口外國廢塑料來再造。
在黃穎灝眼中,香港廢塑料回收現(xiàn)狀極為諷刺,一方面香港本地廢塑料回收率始終低位徘徊,另一方面本地的廢塑料處理企業(yè)卻需要通過外國進口來滿足需求。
黃穎灝主動牽線搭橋,將回收鏈條前端的回收站和終端的回收廠連接起來,就是希望促進本地廢塑料回收的健康發(fā)展。在他眼中,做回收行業(yè)已不單是生意,而且有社會意義。而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樂于承擔運費,也讓這一協(xié)作得以可持續(xù)。
除了定期去收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等兩家社區(qū)回收中心的廢塑料外,每當民間團體“貢想”和“西貢之友”舉行定期廢舊品回收活動時,雋成都免費派車前去收集廢塑料。
雙方的協(xié)力,源于“貢想”志愿者妙奇在參觀黃大仙社區(qū)回收中心的過程中,偶然從何其強口中得知雋成愿意為廢塑料回收提供貨運支援。
生活在西貢農村的妙奇并不是一名狂熱的環(huán)保人士,可看到承包公共環(huán)衛(wèi)保潔工作的碧瑤綠色集團(以下簡稱“碧瑤”)的工人會把三色回收桶溢出來的垃圾直接倒入垃圾桶,讓她很反感。
短短半年間,“貢想”和“西貢之友”每月首個周六的定期廢舊品回收活動已經吸引到一定受眾,在周邊地區(qū)居住的外籍人士專程駕車將可回收物品運到這個回收點。有玻璃再生企業(yè)和電器回收企業(yè)的工作人員也參與到他們的活動中,讓回收范圍超出了廢塑料。
妙奇和西貢民間團體的自發(fā)聯(lián)結,只是香港市民主動應對“廢膠圍城”困局的一個縮影。早在2016年一群居住在香港元朗的環(huán)保人士組成了團體“不是垃圾站”,在社區(qū)中舉行回收、資源共享活動,回收包括塑料、紙和玻璃在內的十多種回收物。過去一年的“垃圾圍城”壓力,更是助推了社區(qū)自發(fā)回收的風潮,大埔、南區(qū)、將軍澳、西貢等地區(qū)均出現(xiàn)了“不是垃圾站”的身影。
NGO的建議
為配合內地收緊進口廢料政策的要求,香港環(huán)保署于2017年12月推出了“三紙兩膠”回收建議,當中“三紙”包括紙皮、報紙和辦公室用紙,“兩膠”則指飲品膠瓶及個人護理用品膠瓶等1號或2號塑料。但該建議一經發(fā)布,就引起不少環(huán)保團體的批評,給公眾造成了困擾。
環(huán)保組織資深人士馬子琪認為,“三紙兩膠”完全是“大倒退”的政策建議,不應該只建議回收某幾種塑料,信息混亂將導致多年來環(huán)保教育前功盡棄。
針對外界的質疑,2018年2月26日香港環(huán)保署決定將回收建議更新為“三紙回收、膠瓶優(yōu)先”,廢塑料回收建議不再只限于1號或2號塑料,而是涵蓋所有塑料瓶,而塑料袋、塑料盒也可交至“綠在區(qū)區(qū)”(由香港政府委聘非營利團體運營、支援地區(qū)減廢回收的項目)處理。
看似“撥亂反正”,但此前被列作可回收的泡沫塑料,在最新政策下卻被列入不受歡迎物料,民眾需要與私人回收商自行接洽。政策指引的變動對當前泡沫塑料回收的前景造成了沖擊。
“迷失的寶藏:泡沫塑料回收行動”(以下簡稱“迷失的寶藏”)是香港唯一一個從事泡沫塑料社區(qū)回收的項目。盡管獲得香港特區(qū)政府管轄下環(huán)境及自然保育基金資助,但項目經理李家銘告訴南方周末,他們此前曾與慈濟基金會承運的九龍灣10個社區(qū)回收點共同合作回收泡沫塑料,可如今因為政策限制,他們已經失去了與所有公共回收渠道合作的可能性。
事實上,泡沫塑料在市場上并非“不受歡迎”,只是因為其體積大、質量輕的特點,讓回收和運輸成本高昂,產生的效益不及回收塑料瓶來得劃算。不過,經溶解處理后,泡沫塑料可被做成長條狀的壓縮塑料磚,業(yè)內稱為“膠頭”。這一可再造的物料1噸的市場價可達3700港元(約合人民幣2970元)。
可惜的是,雖然香港目前有四五家做泡沫塑料回收業(yè)務的公司,但他們不面向社區(qū),只做商場、物流公司等大客戶的生意。由于缺乏回收渠道,香港每天被棄置的92噸泡沫塑料只有埋入堆填區(qū)這一出路。
在社區(qū)回收中心工作時,李家銘曾目睹民眾拿來的泡沫塑料廢棄物因沒有回收渠道,最終不得不被扔進垃圾箱的過程。如同“迷失的寶藏”項目的英文名稱“Missing Link”,李家銘希望為民眾找回在塑料回收上失去的信心,構建起社區(qū)與公共回收渠道之間的橋梁。
“我們專門做泡沫塑料回收,就是想讓大眾知道,這一物料是可以回收的?!崩罴毅憣⑴菽芰匣厥毡茸饕粭l直線,現(xiàn)狀是這條斷了,得把線重新接起來,再拉直。
2016年6月成立至今,“迷失的寶藏”團隊通過深入荃灣各個工廠大廈、菜市場等泡沫塑料垃圾產出量大的場所宣傳,并借助“臉譜”(Facebook)等社交媒體平臺發(fā)起廣泛的募集泡沫塑料廢棄物的活動,迅速地在全香港范圍內建立起知名度。目前“迷失的寶藏”月均回收來的泡沫塑料超過3噸,是李家銘寫項目計劃書時預想的近兩倍。但政府回收倡議的匆忙出臺,不得不讓他們另尋他法,進一步尋求與其他民間組織的合作,以增加前線回收點。
香港魚類統(tǒng)營處下屬的魚類批發(fā)市場每天都會產生大量的泡沫塑料垃圾。在與“迷失的寶藏”合作一年后,該機構嘗試給香港仔魚類批發(fā)市場添置了一臺冷壓機來處理不可重復使用的泡沫塑料箱。
在給南方周末的書面回復中,香港環(huán)保署發(fā)言人強調,特區(qū)政府一直透過不同的社區(qū)回收中心以及“綠在區(qū)區(qū)”支援回收。但要解決泡沫塑料等廢塑料的問題,市民應盡量減少使用相關物品,以減少棄置。
不過,在塑料使用量大幅下降前,香港急需改善廢塑料回收渠道來應對危機。
黃煥忠認為,香港公共回收網絡還未完善,建議特區(qū)政府應與回收業(yè)界共同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回收網絡:由小型公司收集廢塑料品,有足夠資本和場地空間的大公司進行技術升級,負責將回收來的塑料造成顆粒原材料。而在香港18區(qū)布點的“綠在區(qū)區(qū)”項目應該扮演起中樞神經的作用,連接起各個小型回收站,并允許小回收商將貨物運輸?shù)竭@里,再經此轉運到大型處理中心對廢塑料進行再造。
來源:南方周末 作者:王文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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